朝箬第2章

「若非是她，父親與月娘也不用為我如此辛苦。

「而且月娘受傷後境界一直沒有長進，您先前不是說，要讓她全數補給月娘嗎？」

 

或許是失望累積過多，就成了無望，聽到這樣的話，我竟也不意外。

 

懶得多說，我毅然提劍刺向了司宴。

 

卻不料，司宴不躲不避，劍身刺透了他的身體。

 

他攔在曦月身前，胸前被鮮血浸染，他像是在哄小孩一樣問我：「鬧夠了嗎？鬧夠了就回去。」

 

司念急得跳腳：「阿娘就不能大度些？區區一些修為竟讓你如此失態！？」

 

我抽出劍，後退半步，眼眶漸漸泛紅，蓄滿了淚水。

 

明明在淵底受刑百年，我也隻落過一次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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司宴嘆了口氣，對我下了最後通牒：「若你不願，這妖後的位置，你便自請退下吧。」

 

這樣的威脅，對於早就失去一切的我而言，毫無威力。

 

我後退半步，笑得渾身直抖，直到眼淚幹涸在風中，刮出沙沙的痛：

 

「好啊，那便隨了你們的意。」

 

我告訴系統：「送我回去吧。」

 

似乎以為我要妥協，司宴滿意點了點頭，司念也松了口氣。

 

風聲獵獵，我抱著劍，轉過身，小跑幾步，決絕躍下了好不容易跨過的焚妖之火。

 

這一次，是我徹底不要他們了。

 

8

 

跳下禁地時，我看到司宴震驚之後，失去理智般向我撲來的身影。

 

可他連我的一片衣角也沒能捉住。

 

一陣天旋地轉後，我回到了出事的那條街道。

 

來不及擦去眼淚，我連忙拿出手機，給媽媽打了電話，讓她在原地等我，不要亂走。

 

媽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，隻連連應著「好」。

 

我快步走入巷子，眼見著原本該失控那輛的貨車安穩行駛遠去，心裡緊繃的一根弦終於松下。

 

我蹲在原地，哭得泣不成聲。

 

系統不知所措，在我腦內不斷安慰：

 

【對不起啊宿主，被隔絕聯絡這件事是我們的失誤，作為補償，我們申請了更改權限改變了一部分因果。】

 

【宿主，別哭了……】

 

「朝朝，怎麼哭了？」

 

與機械音交疊響起的，是媽媽的聲音。

 

一隻帶著厚繭的手摸上我的腦袋，身前多出一道影子。

 

我想，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狼狽，眼淚糊了一臉，但媽媽沒有半點猶豫，將我一把摟入懷中。

 

像是小時候那樣，媽媽溫柔地抱著我，輕聲哄我：

 

「朝朝，有什麼委屈告訴媽媽好不好？

 

「對不起啊，沒有聽朝朝的話，可是媽媽看不得朝朝在離媽媽那麼近的地方偷偷掉眼淚。

 

「不哭了，等哭成小花貓，明天可是要眼睛疼的。

 

「跟媽媽一起回家吧，好不好？」

 

回家，那是我等在禁地的兩百八十七年中，唯一的願望。

 

可直到有媽媽在，這個願望才終於被實現。

 

9

 

回了家，我不願意說哭的原因，媽媽也沒有再追問，隻是為我敷了冰袋，晚上又給我做了一桌飯菜。

 

吃了一大口鮮香嫩滑的椒麻雞，我又抱起媽媽的胳膊不肯撒手：

 

「嗚嗚嗚，我要一輩子和媽媽在一起，沒了媽媽我可怎麼辦呀！」

 

媽媽又好笑又無奈，輕輕點了點我的額頭：

 

「好，那媽媽永遠跟著朝朝。」

 

我撒嬌：「還要帶上翹翹。」

 

「喵嗚～」

 

聽到自己的名字，我們養的小貓翹翹從貓爬架上輕巧跳下，晃著毛茸茸的大尾巴爬到了我懷裡。

 

我和媽媽相視一笑。

 

那些不堪的、令我備受折磨的過往正在一點點被抹去。

 

我再不是在另一個陌生的世界裡為了任務，而孤立無援的一個人了。

 

我想，能與媽媽重逢，這就是屬於我的新生。

 

系統在深夜時再次開啟。

 

見我情緒平靜，系統取出一團恹恹的藍色火焰：

 

【宿主，或許你還得這個嗎？】

 

我慢慢瞪大了雙眼。

 

系統的機械音此刻無比溫和：

 

【宿主，作為額外補償，我把你碎掉的本命靈玉的殘魂收集回來了。】

 

【它說不想留在那個世界，它想繼續保護你。】

 

【所以，您願意收留它嗎？】

 

10

 

我點頭，幾乎又要控制不住眼淚。

 

說是本命靈玉，原本不過是我當初在地攤中買下的灰撲撲的小石頭。

 

我將它打磨雕刻成玉，它便認我為主，在我境界跌落進入禁地後，仍然保護我。

 

可在護著我走出禁地，在為我擋下兩次來自司宴的攻擊後，它徹底碎裂。

 

重逢的欣喜讓我手足無措，想要觸碰它，卻不敢伸手。

 

玉魂飛到我臉頰邊，親昵地蹭了蹭，我才小心翼翼地捧住它。

 

系統松了口氣，鄭重向我告別：

 

【好，那我得離開啦。】

 

【也祝願宿主，將來勝過往，所想皆如願。】

 

接下來的生活一切照舊，我和媽媽帶著翹翹和玉魂靈靈自駕去了許多地方遊玩，享受當下。

 

直到系統在幾年後再次找上我。

 

它焦躁又崩潰，但仍然盡力保持了客氣：

 

【宿主，抱歉這麼久還來找您，但您之前的任務對象好像瘋了——】

 

【還有您的孩子，也天天鬧著要找您回去。】

 

【他們都不肯接受您的S亡。】

 

【雖然可能有些殘忍，但宿主，您願意再接一個任務嗎？】

 

11

 

系統這次的酬勞是幫靈靈化形，任務過程中也會保護我的安全。

 

藍色火焰愣了一下，瘋狂搖晃，相處幾年，我讀懂了它不想讓我回去冒險的心思。

 

可我虧欠靈靈太多，我不想它永遠就這樣小小一團，永遠被困在一處。

 

我沒猶豫多久，就答應了系統，但說服媽媽又成了個難題。

 

我推開門，媽媽就站在門口，她眼角微紅，仍是笑著抱住我：

 

「朝朝是個有主見的孩子。

 

「媽媽會做好飯菜，和翹翹一起等朝朝回來的。」

 

……

 

一切準備就緒，我走進了回書中的時空隧道。

 

靈靈執意要跟我同去，系統見我願意接手已經很開心，自然沒什麼意見，還申請了讓靈靈提前化形。

 

然而等我回到妖界時，還是呆滯了片刻。

 

我的身體還在，雖然還是破破爛爛，但看得出有被好好修補過。

 

可，這又有什麼用呢？

 

我推開頭頂沉重的水晶棺木，入目的是一片陰沉的天空。

 

這裡是禁地附近的小築。

 

一聲瓷器的碎裂聲響起，我轉過頭。

 

司念站在小院門口，腳邊是碎裂的茶盞，他呆呆看著我所在的方向。

 

對上視線時，他眼睛亮了起來，語氣中帶著近乎天真的幻想：

 

「阿娘？是阿娘回來了嗎？！

 

「月姨說得果然沒錯，阿娘是異世之人，能夠起S回生也不奇怪。

 

「既然如此，我們一家人還能好好地，是不是？」

 

12

 

雖然我早對他沒有期望，但還是忍不住心涼。

 

我嘆了口氣，站起身，走出了院子。

 

少年已與我身量相差不大。

 

與他擦肩而過時，我沒有錯過他眼中的不可置信和委屈，但我懶得理會。

 

他就像條尾巴默默跟在我身後。

 

半晌後，他忍不住喚我：

 

「娘！

 

「你不願意嗎？

 

「你是不是……從沒有愛過我？」

 

「夠了，我是半點忍不了你這個傻缺了！」

 

我的腳步一頓，因為罵他的人並不是我。

 

靈靈由玉形化為一個嬌俏的藍裙小姑娘，叉著腰，指著司念的鼻子一頓臭罵：

 

「就你這小叉燒，愛當白眼狼是吧！

 

「還腆著臉喊娘呢，先前認賊作母的蠢樣兒，我能笑你一輩子！

 

「看清楚了，這是靈靈的娘親，靈靈能保護娘親一輩子，你能嗎？

 

「給你掛牆上就老實了！娘親從不欠你什麼！」

 

像是才反應到自己說了什麼，靈靈抱住了我的腿，小心翼翼抬頭看我：

 

「呀，長嘴的感覺真好嗚嗚嗚……靈靈不是故意的。

 

「朝朝親自描摹刻出我，朝朝就是靈靈的娘親，是不是？」

 

靈靈化形的小姑娘隻勉強到我的腿高，可戰鬥力和她的防護有得一拼。

 

我不禁失笑，心被軟成一團，將她抱到懷裡：

 

「是，我隻有靈靈一個孩子。」

 

我又看向司念：

 

「為何不願？我以為你是最清楚的——

 

「妖王司宴之子的生母隻是個卑賤的凡人。

 

「而那個凡人，已經S在了禁地裡。

 

13

 

曾經刺痛心扉的話語，被再次說出時，我卻隻覺得釋然。

 

司念握在身側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緊，他看著我懷中抱著的靈靈，漸漸紅了眼眶：

 

「阿娘不在之後，阿爹也不管我了。

 

「總有幻妖變作阿娘模樣，或是痛罵，或是原諒，隻有你漠視我，對我也沒有半分施舍……可再沒有一次像這樣真實。

 

「阿娘不會這麼對我的……你也是幻妖對不對？」

 

我看著他，一字一句糾正他：

 

「司念，我也曾經愛過你。

 

「你年歲尚小，分辨不出好壞，更願意親近曦月，我都不怪你。」

 

司念眼中升起一絲希冀，訥訥道：

 

「我不要她了，她隻是為了阿爹才討好我，我早就沒那麼喜歡她了。

 

「阿娘，我做你的孩子，你以後還護著我，好不好？」

 

我撩開長袖，將蔓延右臂上的毒瘡展示給他看：

 

「我願意護著我的孩子，是因為我的娘親也是這麼護著我的。

 

「可你萬不該在我拼S護你時，背棄我。

 

「我對你好，不求回報。

 

「可司念，你是怎麼對我的呢？

 

「你既當初做了選擇，如今就不該後悔。」

 

少年的視線像是被我猙獰的傷口灼到，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，他嗫嚅著嘴唇想解釋什麼。

 

可最終，還是什麼也沒能說出來，他轉身跑了。

 

身後黑氣匯聚，竟是有了入魔的徵兆。

 

14

 

我不明白，沒了我之後，他們一家三口應是該把日子過得和和美美才是，怎麼就將司念養成了這樣？

 

不過這一切，都和我無關了。

 

院落被下了禁制，我出不去，便吩咐侍女通報。

 

沒多久，司宴風塵僕僕地推開院門。

 

他望著我，碧綠的雙眼盛滿深情，痴痴地喚我，有些語無倫次：

 

「阿箬，我回去沒有找到你……司念說，你回來了。

 

「太好了，你終於肯回來見我。

 

「你不必再回禁地，我們好好地……回來了就好……別離開我……先前、先前是我的錯……」

 

我笑了笑，轉身，手中幻化出一柄劍，刺入他的心口：

 

「好久不見啊——」

 

我的任務目標。

 

15

 

記憶回溯到前夜。

 

系統請求我再次完成阻止反派滅世的任務。

 

【有原書劇情束縛，反派無論在什麼逆境都會活著得到機緣，所以隻能救贖他，阻止他的黑化。】

 

【宿主先前的任務完成得很好。】

 

【現在，劇情完結後，他的生S便不再受天道護佑。】

 

所以我要做的，隻有S了他，或是徹底廢棄他，完成讓他無法滅世的任務。

 

司宴神情像是早有預料，他借著力道，順勢將我擁入懷中，嘴角溢出血絲。

 

劍身幾乎將他貫穿。

 

我聽到他在我耳側的呢喃：

 

「阿箬，莫要再生我的氣了。

 

「母親從未告訴我禁地之下皆是亡魂，我原以為，你在那裡隻會吃點苦頭。」

 

是了，他的母親也曾被關在禁地受盡折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