聽聞定國公夫婦鬧和離,冷戰多年的夫君主動踏進了我的房門。
他說他可以給我一個孩子,讓我後半生有個依靠。
前提是……
他語氣輕柔,眼睛卻冷得瘆人。
「這個孩子,是定國公的。」
1
張令的身影出現在院門前時,僕婢們都呆住了。
三年夫妻,形同陌路。我早成了滿京城的笑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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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時他忽然而至,不同僕婢們的歡天喜地,我心裡反而不安地跳了跳。
「要睡了?」
他身姿如松柏,蕭蕭肅肅立在廊下,透過支開的窗,看著我還在剛洗浴過滴水的長發。
僕婢們曖昧互望一眼,默默後退出去。
他垂眸進屋,熟稔般開玩笑。
「從前不是都說你常常等我一晚都不睡嗎?」
他進門帶進一股寒風,不知從哪裡而來,直凍得我瑟縮了一下肩膀。
而他的話,我不知道如何應,隻好沉默。
從前是從前,那時的我怎麼知道這個三媒六聘娶我的人,其實心裡住著另一個別人的妻。
我遲疑望著他:「主君……有何事?」
初秋的夜晚,黯淡幾顆疏冷的星,像張令幽深莫測的眼睛。
他端坐圍屏前的羅漢床,靜靜看了我半晌,忽然輕牽嘴角,問我:
「藏珠,你想不想要個孩子?」
2
孩子。
嫁為人婦的女子誰沒有想過。
遠嫁而來坐在洞房裡忐忑的時候,與從未謀面的夫君喝合卺酒的時候。
我和張令的容貌性情看起來那麼相配,連跟我來的嬤嬤都忍不住說:「夫人和主君的孩子定是又乖又漂亮。」
但是,嬤嬤想錯了。
這個主君,遠沒有看起來那麼好相處。他娶我,隻是心灰意冷,順著婆母的意思敷衍罷了。
我進門三年,既無子嗣,更討不了張令歡心。婆母縱使滿意我循規蹈矩,其間也生了納妾的心思。
遠在臨川的父母親著急,屢屢寄信來,讓我坐穩張家主母的位置。弟弟科舉在即,張令是扶他在官場青雲直上最好的靠山。
但我沒辦法。
張令從來不正眼看我,便是看,也是現在這種,含著算計,看不明的目光。
「藏珠。」
聽,他又這麼喚我了。
他湊近來拉我,冰冷的手。
「就一晚,」他貼著我耳朵,說,「藏珠,你幫我陪定國公一晚,事後無論如何,我都替你撐腰。」
一股寒意蹿入脊背,我瞪大眼,驚恐與他對視。
他喚我的名字,好輕柔。
他問我願不願,真荒唐。
3
「你、你瘋了嗎!」
我掙開他的手,往後退。
且不論我有夫,定國公有妻。定國公蕭緣何是什麼人。屍山血海裡闖出來,幫新帝篡位的大權臣。
聽說未與董家嫡女成婚前,他從不沾女色,那些企圖往他身邊塞女人的下場,現在流傳在坊市間,恐怖到能令三歲小兒夜間止啼。
張令竟然罔顧倫常,要把我送出去陷害蕭緣何。
「噓,噓,別怕,」張令強硬把我拽回來,坐在他膝上,「不做什麼,就一個幌子,他到時候不省人事,傷害不了你的。」
他不斷安撫我,把三年的冷待拋之腦後,溫潤面孔在燈火照映間隱隱猙獰。
「你知道的藏珠,你知道。知微本來該是我的妻,他蕭緣何強奪了去,卻待她不好。宴席上你也看到了,她瘦成那樣,蕭緣何都不放過她,這是逼她去S啊。」
定國公夫婦鬧和離的事近日沸沸揚揚。董知微父親奉旨鎮壓蜀中叛亂,不料守城有失,縱容兵士搶掠百姓,激起民眾更大憤怒,揭竿起義者如過江之鯽,事情到了不S董將軍不能止的程度。
國事為重,陛下舉棋不定,蕭緣何保持沉默,沒有為嶽父說情。夫婦之間便離了心。
但大抵還是心疼妻子,無論董知微怎麼鬧,蕭緣何始終不肯松口和離,想把她護在羽翼下。
如此作為,哪裡是對妻不好的樣子。
張令隻是想乘虛而入,抓住蕭緣何的把柄,換一個他心心念念的人。
「便是你不喜歡我,也不能這麼害我……」
我蒼白著臉搖頭,湿潤的長發浸入單衣,寒涼砭骨。
禁錮在我肩頭的手往上,用力捧住我的頭。
「聽我說,藏珠,你有一個弟弟,對吧?」他輕聲,「你爹娘所有心血都耗在他身上,不惜把你嫁到這麼遠的京城,就等著他撐起謝家門楣。」
張令第一次對我溫柔笑起來。
「他們不疼你,沒關系,以後我疼你。我給你撐腰,讓他們隻能仰你鼻息。隻要你聽話,這件事不會有第四個人知道。」
張令逼著我與他對視,那些無意識顫抖落下的眼淚,便順著他掌紋流進他衣袖。
他有所動容嗎。
沒有。
4
張令說的話,不是商量。
翌日他就搬進我的屋子,與我做出恩愛的樣子。一邊又悄無聲息散走了我的身邊人,換了一批宮裡出來的嬤嬤。
明為照顧,實為監視。
對外,他說我病了,奪了我的管家權,讓宮裡嬤嬤給我灌了一種短時間失聲的藥。
我的陪嫁老嬤嬤不知情,被趕走了還替我高興。
臨行,她蒼老的短手不斷摩挲我手背,昏黃眼珠裡淚光閃閃:「我老了,不中用,夫人如今好,主君疼你,我沒有不放心的了。」
我忍不住眼紅,手指伸出去,想拉住嬤嬤。
旁邊張令一把將我攬到懷裡,微笑:「媽媽放心,從前我混賬,目不識珠,讓夫人傷心。日後再不會了。」
嬤嬤走後,他才放開我。其間不慎我的眼淚滴在他指尖,他厭煩蹭去,看也不看我,轉身進內室。
威脅的語氣經久不散。
「順著我,日後和離了還能認你做妹妹,給謝家榮華富貴,否則,若事不成,敗在你手裡,我也不知道自己瘋起來會做什麼。」
他竟覺得自己還不夠瘋麼。
我恨恨地望著他的背影,用力擦了擦他碰過的手背。
5
之後,我日日如驚弓之鳥,不知張令的網從何方罩來。
張令把我看得很牢,但凡有慶國公夫婦出席的宴會,他都逼著我一起前去。
好幾次,我都以為他要出手了,但隻是虛驚一場。
慢慢地,董將軍的禍事似乎有所轉圜,他不再提陷害蕭緣何,忙起了公事,時常不在家。我以為他打消了那個荒唐的心思,想著:得找個機會逃出去。
回臨川,哪怕爹娘逼迫,我寧願做姑子,再也不要嫁人了。
這日,一場秋雨落下來,滿目蕭瑟。
張令不在,那幾個健壯嬤嬤見我生了風寒,總是昏昏欲睡躺在榻上,便不將我放在眼裡,幾個人拿錢買了酒溫來吃。
藥爐架在堂中,煎幹滾沸地響。
外頭無人看守,隻聽側邊花亭裡傳來幾聲含糊的醉語。
機會來了。
我狠狠咬了下唇,疼得清醒了些,翻身起來,以最快的速度悄然從匣子裡拿了點盤纏和路引。
出府的路異常順利,可我來不及想太多,淋著瘋狂漫落的大雨,穿過人群喧鬧的街衢,拼命往碼頭跑。
我隻有一個念頭。
遠離張令這個瘋子。
碼頭就在不遠處,能看見朦朧江霧裡船隻的輪廓。
再堅持一下,很快就能離開了。
我咽下喉嚨裡澀痛的血腥氣,抹了把眼前的雨水。
近在眼前了。
忽然,我停下了腳步,後脖頸一陣刺痛遲鈍襲來,膝蓋一軟,被人從後面抱住。
仰頭虛弱看去,張令渾身湿透,拎著我跑丟的繡花鞋,單薄眼皮凜冽一垂,面無表情把我扔進一輛馬車。
我撲進一個溫熱堅硬的胸膛,模模糊糊辨出是一種北地特有的幹燥的松木香氣。
門砰的一聲關上。
失去意識前,我聽到男人粗重的呼吸聲,向我靠來。
6
馬車密閉,男人身上的木香無所逃遁,散在發絲,裙裾,乃至肌骨。
他熱得厲害。
汗水滴在我腕間。
神志不清中,我頭痛欲裂,腦子飄過紛亂的記憶。
一會是去年碼頭邊,父母來京城送弟弟讀國子監,一會是我在府裡病得厲害,想求父母在京城留一段時日陪陪我。
我病得糊塗,竟然忘了收斂委屈,對母親提及了和離的想法。母親嚇壞了,連連說我病瘋了,休要再提。
可是,我真的好難受,我病恹恹想要抓住母親的袖子,求她看一看我,看一看女兒在張府是什麼處境。
我說:「娘,我好痛。」
母親沒有聽到,因為她早已不耐煩甩開手,殷勤逢迎門外前來的婆母了。
馬車倏然一停,我的頭狠狠撞上窗門,一下睜開眼。
不想手掌虎口一痛,卻是懷裡那個男人閉著眼滿面痛苦咬了我一口。
「冷……冷……」
他渾身冒汗,身上火燒般滾燙,卻嘀咕著冷,拼命往我懷裡鑽。
我猛地一個激靈,清醒過來躲避。那焚燒的烏裡香追著不放,最後無處可躲,被蕭緣何整個人幾乎擠在車壁。
我說不出話,隻能下狠力掐他衣襟滑落露出的鎖骨,指甲都劈折了,痛得蹙眉,他皮肉絲絲裂開的血絲順著胸膛流下。
但他仿佛感受不到,隻是抱住我,顫抖哀懇:「別怕我,求你,我好痛……」
難道張令還給他下毒了?
我無計可施,一邊竭力拍打車門,一邊焦躁抵著蕭緣何逼近的胸膛。
窗外的促織鳴叫,已經是深夜了。
耳邊蕭緣何的聲音越來越近,也越來越低微,這個傳聞裡生S予奪的權臣,此刻卻和我一樣,如同困獸。
忽然,我聽到一句孩童般委屈無限的話:
「娘,我疼……」
一滴滾熱的眼淚瞬即落在我手背,我愣住,指尖一僵。
蕭緣何SS抓住我的手,如同當初的我,於溺斃之際,拼命抓來的,是一朵無法依靠的浮萍。
7
天將亮時,車門才打開。
一對男女,衣衫不整,發生了什麼,誰也說不清楚。
張令拿準這點,他甚至氣定神闲穿好了官服,看起來一會便打算上朝。
他立在霧蒙蒙的晨光中,挑眉望向剛恢復神智的蕭緣何。
聰明人,不用多言,蕭緣何便明白了他所做為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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